在我关机的一周里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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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4-11-16 00:02:30

0 两周前,我失恋了,不少朋友来安慰我,通常接到电话,就听到对面一声吼——“来,出来喝酒。” 连续喝了一个礼拜,喝到麻木。 席间我一句话都没有,倒酒,碰杯,面无表情,一饮而尽。 朋友问我,你没事儿吧?我说挺好的。他们说,得了吧,难受你就说出来。我说,真没多么剧烈的难受,就是有点儿懵。 有些孤独。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? 就算我身边坐着好多人,但我仍感觉自己孤身一人。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,只有自己。 在一个晚上,我与一位堪称知己的朋友通话,在经历了二十分钟死一般的安静之后,我挂断了电话。 我突然觉得,自己可以告别手机了。 既然怎样的陪伴,都是孤独,那还不如让孤独来得更彻底些。 在我滑动关机,还没松手的那一刻,手指停在那里,脑海中蹦出许多想法。 我有好多朋友啊,他们有要紧事情找不到我怎么办?他们很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怎么办?微信上朋友找我怎么办?编辑找我怎么办?微博上没处理的私信怎么办? 还有好多电子书和 app 啊,还要看新闻啊,还要听 VOA 啊,还要用支付宝啊。 不过几秒钟,也就释然了。我觉得世界并不是很需要我,离开我,每个人也都会活得很好吧。 我松开手指。把手机扔进抽屉里。 在那一瞬间,我感觉世界清净了。 1 好在我有一位学霸室友,我让他每天叫我起床,跟着他一起吃饭,上课,自习。 刚刚关机的第一天里,简直是煎熬。就像自己与周围的所有联系都被割断,像个被抛弃的孩子般手足无措。我时常习惯性地把手伸进风衣的口袋,却什么也摸不到。 有些无奈,有些失落。 课间的一分一秒都很漫长,无奈,我只好低头看看书,复习上节课教授讲的内容。 我看着低头看手机的人们,每个人盯紧屏幕,有些投入,又有些焦躁。仿佛在用这一方小小的屏幕,去逃避周身的一切喧嚣,或者逃避的不是喧嚣,而是独处的时间? 人都说,一寸光阴一寸金,时间太重要了,而在这十分钟里,人们弃时间如敝履,这十分钟是多么煎熬恼人的事物,大家都纷纷回避。 我想我们逃避的,可能是孤独。 在这方屏幕里面,我们暂时忘记了自身孤独的处境,融入信息的海洋,变成一粒水,跟随着数码洪流的波涛,把时间赋予我们旷大的孤独罩在衣领之外。 生而为人,时光漫长,我辈年轻人,却何其不幸。 第一天晚上,我在九点半回到宿舍,大家都躺在床上或坐在桌前,玩着手机,敲着屏幕,看着电影。我像个呆子一般坐在床上发愣,不知道该干些什么。 手机就在抽屉里,下床就可以拿到,十五秒钟之后,我又化身在屏幕里百忙缠身的我,看看新闻,刷刷微博,水一下贴吧,一个小时,不过低头的一瞬间。 煎熬啊,抉择啊。 我匆匆跑到楼下的超市,买了一把锁。 我打开抽屉,盯着静静躺在抽屉里的手机,不敢再多看哪怕一秒,把抽屉推进去,上锁。 我走出寝室,把钥匙扔进厕所,按下了冲水键。 流水他带走光阴的故事,改变了一个人。 2 校园里的同学们,也都是匆匆的。匆匆忙忙地走路,匆匆忙忙地打招呼。在放下手机之后,我突然感觉自己和所有人不在一个时间的轨道里。他们的脚步,他们的动作仿佛快进一般,而我是闲闲洒洒的观察者。有一次选修课,快要迟到了,我没有戴手表的习惯,却很想知道现在是几点钟,只好尴尬地拦住一个抱着好多书的女生,问她,同学,能告诉我现在是几点吗? 她像看怪物一样看了我一眼,把一摞书艰难地扔到我怀里,掏出手机,没好气地对我说,四点零三分。 哦,还是迟到了。 她问我,你没有手机吗? 我说,嗯,我没有手机。 她抱着书匆匆地走了。 仿佛没有手机的人,都不是正常人。 就连扫马路的清洁工人都有手机,一个衣着得体的学生,怎么会没有手机? 我在想,没有手机的人,很不正常吗? 不过没有手机,的确是很不方便。 其实我是个看起来外向,但其实有些内向的人。总有些面孔,熟悉却又不是那么熟悉。你们互相脸熟,却不知道对方的姓名。以往碰到这样的同学,我都是假装看手机,好像来了一条让我不得不低头回复的短信,便可以理所当然地避开尴尬的四目相对。 但现在不行了。 我没有手机可以掏出来,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,笑着和他们打招呼,他们也笑笑,冲我挥手。 那是我为数不多冲他们打的招呼。心跳过后,突然觉得,其实也不是那么难。 人的笑容其实也可以很温暖,即使不是很熟悉。即使不知道对方的姓名。 我们在 QQ,微信,Line,Skype,微博,人人上给陌生的人发出夸张大笑的电子表情,却很难对熟悉的人笑出一弯自然的、发自真心愉悦的弧。 3 笼罩在失恋阴影里的我,有一天下午,我特别难受,特别想见到可乐。 说来好笑,我与可乐相识一年多,知道她的手机号码,知道她的微信人人 skype 微博还是特别关注。 我知道她的学校,知道她的专业,却不知道她的班级,她住在哪一栋宿舍楼。 我打车到山财舜耕校区,满校园转,奢望能遇见她。 转完一圈,找不到,心急如焚。又回到校门口。问门卫大爷,老师您好,您知道可乐住在哪儿吗? 说完这句话,我都觉得自己没有智商了。 大爷像看一个傻逼一样瞅着我,说,啥? 于是我就又在校园里游荡,打听出金融学院的女生宿舍楼在哪里,我坐在她的宿舍楼下,一直等啊一直等。我并不知道时间,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在宿舍里,更不知道她会不会出来。我只知道天黑了下来,冷清清的,每过一分一秒,心就沉一分冷一寸。 我坐在她宿舍门口正对面,饥渴地盯着每一个女生,落了许多白眼。直到她与舍友一起说笑着走出来的时候,千里寻人的感动与悲怆瞬间涌上眼眶,像是二十年来我翻遍人海茫茫你却音讯杳无,在转身一刻你却出现在我的面前。 我站起身来,很大声很大声地喊,可——乐—— 她吓了一跳,大丑! 我扑上去抱紧她,可算找到你了,可算找到你了。 她尴尬地拍着我的后背,转头对舍友说,你先去吃饭,我要带我的傻儿子去精神病医院。 可算找到你了。 我想起那个“从前慢”的年代,一封信件需要好久好久,才能被另一个人的泪水浸湿。一生遇见那个人真不容易,很可能一转眼就遗落在人海茫茫里,所以必须握紧在手心。人们没有手机电脑网络,人们都很孤独,正是因为孤独,所以陪伴在身边的人才那么重要。所以那个年代,有那么多的白头偕老。 如今,给爱人漫长的情信变成了一条短讯,给父母尽孝的归家变成了隔空问候,为朋友守护的珍宝变成了一句好,给自己独处的时间成为了一个笑话。 我曾奋力爱过一个人,不见天地,不知归返。 没有了手机,寻一个人原来这么不方便。 没有了手机,找到一个人竟然会哭出来。 4 在关机之后,我没有了百度地图。寻找一家好吃的店铺,只能通过一家家店,一个个人地打听过去。电子地图发展到精确到 1 米的步行导航,你完全可以像个瞎子一样,听他的话,最后也能精确地抵达目的地。 当到了草包包子铺时,我吃着包子,眼泪吧嗒吧嗒地掉,老板看着我这怂样,傻眼了,问道小伙子你咋了。我说,太好吃了,我从您的包子里吃出了感动,感动地想哭,不行您别拦着我,我要端着包子跪在店门口哭。 老板娘也深受感动,大手一挥少收了我三块钱零头。 翻山越岭,只为吃到一份包子。你可知这一路跌撞走来,我有多难? 不过也好,这一路我看着雾霾下的城市,看到行色匆匆的人,看到年轻的母亲牵着幼小孩童的手,眼里全是慈爱的宠溺。 我看到路旁有一只瞎了眼的野猫,心里突然一紧,我靠近她,她却惊惶地逃开,留下空荡荡的我,注目着忧伤纠缠的灌木。 我看到夜色笼罩济南的巷子,昏黄的灯光滑腻了路面,青石板路面柔润如洗。飘光如细雨渗入千家万户,凄清与温暖巧妙地交织了秋末之城,一片桐叶又落了。 我路过东花墙子街的每一副门联,“束雪归砚匣,裁梦入花心”。伫立良久,无由感动。 之前,我从未注意过这些,像是,从未来到过这座城市。 从前我在夜跑时,总要戴上耳机,任由爆炸般的电子音乐驱燃身体,而今狂风呼啸浇灌耳蜗,孤独却自在。看城池阖眼阑珊灯火,听风声寒洌喘息炙热。 在关机之后,我感到孤独,却不害怕孤独。 其实人总是孤独的,只不过我们一直不承认,死不松口自己的孤单。而坦诚地面对孤独之后,反而觉得,没什么可怕的,也没什么不好。不执着妄想,自己也会恬然自怡。 在跑步的时候,没了音乐相伴,我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自己。 那么,自己是? 谁? 5 人总是需要一些关系,来证明自己是谁。 这些关系联接到一起,成为一个点,那个点叫做——身份(Identity)。 如今,这些关系在每个人的手机里。 有一种说法,拿到一个人的手机,看 ta 的联系人,便能知道,ta 是谁。 ta 的职业,ta 的年龄,ta 是谁的儿子,是谁的朋友,是谁的恋人,是谁的学生。 可 ta 到底是谁,是一个怎样的人?ta 善良吗?ta 诚实吗?ta 自卑吗?ta 孤独吗? 那么这些身份,到底是 ta 吗? 在我没关机的那些日子里,我是老许的儿子,是青年作者,是会写字的许老师,是模拟法庭的优秀代理人,是最佳辩手,是几个杂志的约稿作者,是好多人的朋友,是某个姑娘的负心男朋友,是几个姑娘的暧昧对象。 这些,都是我的身份。 我享受这些身份,这些身份躺在手机里,躺在微信微博里,每天都会弹出来,提醒着我,自己是谁。 而当我关掉手机,突然发现,我他妈谁都不是。 在护城河边,我掏出身上所有的卡片,发现只有两个证件能够证明我的身份。 身份证——我是一名公民。 学生证——我是一名学生。 好像只有这些。公民,学生。 没了。 而在我关闭手机,一个人上课,一个人自习,一个人吃饭,一个人穿城过巷,没有人能联系到我的时候,我感觉我发现了自己是谁。 自己就是自己,自我与自我高度融合。没有了多重的身份,没有了父母朋友恋人,甚至连我的姓名都不甚重要,我只是我自己。 这几年,我活得并不让自己满意,感觉总是找不到一个让自己喜欢的自己。 我看到无数拿着手机的年轻人,一如看着自己。我们拿着手机,联系着,交往着,逃避着,直面着,将自己置身于网络与数据洪流中的一切,迷失在一片虚假繁荣里,以为看见了全世界,却看不见自己身旁的人,路过的猫,用相机凝固光影,却再也不会沉静地欣赏。沉浸在他人与周围给自己的定义里,以为能够逃避孤独,更以为能够看见自己。困惑着,迷茫着,慌乱着,忙碌着。 这些年越长越大,丢失了自己,又在寻找着自己。为了一个飘渺的存在感,为自己筑了很多城墙堡垒,交了很多朋友,说了无数标榜自身的话,为自己标签了无数的身份。躲在这些身份之后,仿佛自己浑身都是铠甲。而当身边空无一物,空无一人,那个蹲下的、背对世界的自己,终于缓缓地站起来,回头转身。 我曾孤单如隧道,锻造自身如同武器。 见天地,见众生,终不见自己。在漫长到一个世纪的辩论中,朋友与敌人统统消失,最后面对自己的,只有自己。 我却想起 2005 年的冬天。 傍晚六点钟,青岛 368 公交车上人挤人,一个身材瘦小的学生,背着笨重的书包,左手拿着课本,右手握紧扶手,脑袋上顶着一个夸张的探照灯,颠簸的公车行走在丘陵般的街道,学生眼里的光芒稚嫩而认真。 那个学生是初中一年级的我。 在我关机的一周里,是我最像那年的时光。 那年我没有手机,只有一张学生证。 那年我知道自己是谁,也不孤独。 那年我很幸福。 文/许戎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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